嗨！親愛的老朋友 ／李憲祈
我原本經營一家印刷企業社，早在電腦興起之初，沒能順利
轉型業績逐漸衰退，後來乾脆結束營業。摯友C君從事教養院事
業頗有成就，我便到他的機構上班。
我們教養院在山區的一片丘陵地上，佔地甚廣，共有三棟
院舍，我的工作是教保員。一個初春的早晨，我帶著A棟院舍的
住民在室外的廣場活動，忽見對面B棟院舍的走廊上，有一個熟
悉的身影坐在輪椅上，過去一瞧，原來是位老朋友。
「嗨！李老師 !」我走到他面前，激動地擁抱著他輕輕呼喚，
但他沒有反應，我鬆開手注視他，癯瘦的臉龐掛著一雙呆滯的眼
睛。「怎麼會這樣?」，我獨自呢喃，同事走過來跟我說 :「李老先
生罹患失智症，大慨不認得你了。」我內心百感交集，拜託同事
:「這位是院長與我共同的老朋友，請你好好照顧他，謝謝!」，轉
身離去時，我握著他的手:「老朋友! 請多保重啊!」
年輕時我喜歡舞文弄墨，本來在大哥的印製廠工作，服完兵役
後便自創出版社，由於經驗不足，資金又短缺，不久便出現瓶頸，
在徬徨無助時，我遇見了李老師，當時他任教於國小，另外設立文
具行商號，聘請一位女士綜理業務，主要工作是印製測驗卷，提
供給國民小學平時測驗及段考之用。李老師祖籍山東，他父親是航
運界大亨，自幼家境富裕，十七歲便當上鄉長，大陸變色後，李老
師奉父命，託友人帶領來台，一個富家少爺從此淪落台灣。李老師
個性豁達開朗，體格魁梧壯碩，能言善道口才極佳，當時我因事業
受挫懷憂喪志，常愁眉不展，他對我說:「男子漢大丈夫應心胸廣闊
，放眼未來要充滿活力，一時失意不足掛懷，天塌下來有比我們高的
人擋著呢!」
後來我的同窗好友C君，當兵退伍後與我合夥共創事業，李老
師甚為欣慰，他喜飲酒常請我們小酌一番，聽他講述人生經歷，也算
一大樂事，他說當個小學教員倒也輕鬆自在，後因昔日帶他來台的恩
人，在美國經商急需周轉金，他便匯去15萬美金周濟，不得不到處
兼差，最後做起生意，李老師重情重義，也常邀我們去他家餐敘，他
太太賢慧靜默，養育兩對子女皆聰明乖巧，尤其兩個女兒在他的調教
下，口齒伶俐字正腔圓，屢獲國語演講比賽冠軍，後來都在電台上
班，李老師提到大兒子心裡難過，因為小時候感冒發燒不退，導致小
兒痲痺，一腳不良於行，為人生一大憾事。
C君與我共同重振出版社業務，另外接下一家報社台南管理處的
工作，我們曾有一段忙碌的日子，與李老師就疏於聯繫，數年後報社
經營權易人，出版社也無法挽回頹廢局面，我與C君分道揚鑣，C君
被挖角到知名報社當記者，多年後返回故鄉創辦教養院。我則重返印
刷本業，此後與李老師更常見面，李老師有一項特別嗜好就是打牌，在
那段失意的日子裡，李老師教我打麻將，他戲稱這是一種另類療法，可
讓人充滿鬥志。果然我在打牌時覺得時間過得特別快，根本無暇哀聲歎
氣，正所謂小賭怡情啊!
我在教養院看到李老師後，隨即通知院長C君，次日院長與我一
起去探視李老師，李老師仍舊一臉茫然，護理長走過來跟院長說：「李老
先生數日前由家屬送來安置，主要是失智症。」院長請教保員到辦公室
取來一副麻將牌，拿了幾顆麻將子送到李老師手中，只見他臉上露出一
抹光彩，並對著我們深情微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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